“亞文化確實存在，但它們不再那么明顯了。近幾年在時尚和生活方式方面，我們經歷了一場大規模的全球化——時尚的民主化。幾乎所有新興事物的邊緣都被模糊，每個人的差異化在逐漸縮小。” 

EXACTITUDES® New York, 2018

在Helmut Lang官方Instagram上，向下稍作拖拽便看到了一組類似“小二寸”的照片，照片中包括Kanye West、Solange Knowles 以及10 余位身穿Helmut Lang的品牌“擁簇者”，他們雖然沒有過多精美的構圖與肢體設計，但如此直觀清晰的人物與時裝呈現卻使觀者能夠對Helmut Lang 本人在位期間所設計的經典款式一目了然，這是攝影師Ari一如既往的拍攝方式。

▲這組以“Helmut Lang Fans，New York，2018”命名的照片，只是EXACTITUDES®的冰山一角

如果算上這次拍攝，EXACTITUDES® 至今已收錄了來自全球各地的155 組人物。順著Instagram上的信息，我們找到了EXACTITUDES®全貌的作品網站（http://exactitudes.com/）：

從1994到2014時間跨度20年；拍攝對象遍及全球各大洲，從荷蘭鹿特丹、巴西里約熱內盧、英國倫敦到中國北京，一共154組群像；每一組拍攝對象都風格統一，他們擁有類似的年紀、相同的穿衣風格，連體型甚至發型都一模一樣。

"EXACTITUDES" 是個很有趣的名字，它由 "exact"（準確）和 "attitude"（態度）兩個詞合成，攝影師 Ari Versluis 和歸檔師 Ellie Uyttenbroek 共同創造了它，他們喜歡人們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做出一個真正的選擇的態度。兩個人對各種社會群體的穿著主題有共同興趣，這使他們在21年里，持續不斷地尋找更多的群體，把他們的拍攝對象以“統一的身份”聚集起來。而荷蘭鹿特丹多文化混雜的街頭景象，則成為了他們主要的靈感來源。

▲90年代鹿特丹的亞文化青年們

 
1994年的鹿特丹，Gabber文化興起，大家都沉迷于硬核高科技舞曲中。這種舞曲可以對人的精神狀態產生巨大影響，演變成了足以代表某個社會群體和他們獨特生活方式的一種亞文化。硬核的盛行更是直接影響了潮流趨勢，年輕人們琢磨著什么樣的造型可以使跳舞更輕松、更舒服，于是硬核派對中的男孩大多都剃著光頭，女孩留著短發，大家穿著寬大的熒光彩色夾克和運動服，時尚又矛盾。而這些穿著彩色運動服，腳踩Nike Air Max，伴隨著酒精的年輕男孩兒，也成為了EXACTITUDES® 項目在當年拍攝的第一組人物

值得一提的是，Raf Simons 2000年春夏系列“SUMMA CUM LAUDE”便以 Gabber 文化為靈感打造，其與 Willy Vanderperre 在 2014 年在雜志的合作中也有大量 Gabber 元素存在。乍一看，EXACTITUDES® 項目似乎是社會學家研究的傳統議題。但仔細觀察，你會發現，Ari和Ellie的作品更是一種帶有時尚氣息的街頭文化圖鑒，它結合了全球各個類別人們的穿衣法則，并展示出街頭文化的多樣性。

如此看來，Ari 與時尚的淵源貫穿拍攝始末，也可以說Ari的作品一度是影響時尚趨勢的重要元素，他在全球各地對不同類別人物的拍攝為服裝設計師們提供了大量的借鑒藍本，設計師亦可以根據人物身上的服飾搭配探尋屬于他們的時尚概念，也許被拍攝者也并不是有意而為之，但時尚文化的來源本就取自街頭。EXACTITUDES® 可以被解讀為是對時尚行業傳統價值觀的一種“對抗”聲明，它并不在乎現在時尚界流行的是什么，而是在探索究竟街頭的這些人們在周圍環境與文化的熏陶下，所孕育出的屬于自身的時尚法則究竟是什么。

在身份的表現上，時裝就是人們的第二肌膚。由于其固有的不安定性，人們很容易被傳統時尚所煽動。一群人將追求潮流時尚當作一種顯示自己身份的象征，并且對于他們來說帶有固定標準化的外觀可以使其更符合主流的審美法則。

“這太膚淺了” Ari說。其實Ari拍攝的大多數人都不會出現在時尚雜志上，但他們的時尚確是真實存在的，Ari不喜歡被稱為造型師，她更喜歡被稱為文化的“剖析者”，對她來說造型一點都不重要，“因為現在每個人都是造型師，每個人就是時尚的一部分”。

時尚是一種語言，它一定是與身份緊密相連的，Ari一直在試圖尋找身份認同感而非一種時尚潮流。當然，看到Ari的作品你首先一定看到的是時裝，所以Ari在拍攝時會盡量精準的還原被拍攝者的造型與代表這些群體身份的突出細節。

Ari認為，衡量時裝設計成功的最佳方法是，是否有一個全新的場景圍繞著設計師展開。舉個例子，某段時期法國人的時尚觸覺是被Hedi Slimane擊中的，如果你在那段時間去了巴黎，每個年齡段的男孩有都被Hedi影響的氣息，但Ari更感興趣的是在法國另一邊的波爾多地區是否也有這種影響產生？如果有，是如何延伸的？EXACTITUDES®更希望看人們創造的東西，而非時裝設計師創造的東西。

Ari Versluis 身為 90 年代亞文化的重要記錄者，為各大時裝屋與街頭品牌提供了亞文化藍本，Demna Gvasalia就是借鑒者之一。這位 Balenciaga 設計師曾以 EXACTITUDES® 為靈感打造了個人品牌 Vetements 2017 秋冬系列。Vetements 在這個系列大膽采用素人模特，幾乎提供了生活中所有可見的典型人物范本。Demna選用這些社會中的“另類”以及“不時髦”的角色走秀，將時尚的焦點聚集在“普通人”身上的做法看似與時尚圈格格不入，但時尚發展的主導權本就在街頭，Demna只是非常聰明的以“Cool”姿態抓住了“民主時尚”這個脈搏。

正是EXACTITUDES®突破了相對狹隘的“時尚”范疇，站在社會學的高度上，才讓人們從他們的作品中體會到更深層次的內容。比如Ari就曾提出過“同類型綜合征”的概念，并且通過20余年中在全球拍攝的作品整理中，發現“同類型綜合征”這種文化現象，隨著大多數人每天上網，轉變的更加迅速。Ari認為互聯網增加了趨勢的可達性，年輕人變得越來越相似，世界正在變得相同，導致沒有“真正的亞文化”，他把這種現象歸咎于互聯網。Ari說：在歐洲，你可以去哥本哈根、羅馬、柏林或馬德里，在那你會發現現在的年輕人看起來都一樣，幾乎沒有真正的亞文化，一切都是由互聯網驅動的。”

在1999 年，借著中荷文化機構共同開展交流項目的機會，Ari 曾來到北京，拍攝了主題為“Showpieces”、“Students”、“Scream”、“Rockers”、“Mister Wang”、“Chairmen”六組人物影像。其中“Scream”還被 Helmut Lang 發到了自己的官方 Instagram 上。但現在的北京， “Scream”文化幾乎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嘻哈”文化，“街頭”文化。Ari 一定沒有意識到“Scream”主題的拍攝對于中國亞文化發展史有多么彌足珍貴，尤其是朋克樂在北京的發展。

說到 “Scream”，就不得不提到1996-1997年這段偉大而又瘋狂的年代，那時我們經歷了26屆奧運會，五月天成立，香港回歸，三峽截流....等等一系列的國內外大事，也就在這個時期，北京最早一批的朋克樂隊出現了，位于海淀五道口語言學院附近的SCREAM-CLUB 嚎叫俱樂部開業，成了一個朋克圣地。

 
同年4月，數支朋克樂隊聯合在此演出，69、腦濁、反光鏡、2月30、體液、無信仰的寶貝....他們被叫做“無聊軍隊”。嚎叫俱樂部為中心的五道口成為了那群熱血躁動的朋克們的根據地，每個周末走入嚎叫俱樂部的胡同里，就能看到穿著皮衣、馬丁靴的年輕人站在門口喝酒抽煙聊天。

 
后來，這個年輕的朝氣蓬勃的小圈子，一步步走向輝煌，又在發展的頂峰時期戛然而止。他們的離散無疑象征著一個時代的結束——那個北京的朋克時代結束了，當年如此傳奇輝煌的無聊軍隊已經“沉睡”成為了過去。但現在的群體概念并沒有減弱，我們身邊仍然被各種各樣的團體所充斥，二次元、韓飯圈、民謠圈、說唱圈等等的小圈子層出不窮，但細細想來大多數也只是愛好而已，在街道上我們又能看到哪個人有他們所屬圈子的痕跡呢？也許在互聯網的沖擊下我們接收到的信息太多，很難在一件事情上投注所有的熱情，與90年代的人相比，我們很難像“Gabber”和“Scream”他們一樣成為某個狂熱圈子的一員。我們很希望躋身于某個團體中找尋自己的歸屬感，但區塊太多，每個都不精通。



人類學代碼

除了在時尚界與社會學有所探究，EXACTITUDES®項目也有更深層次的人類學意義。它不僅僅是一種趨勢觀察，而是一種被時尚所覆蓋的真實的社會學問題，他們正在尋找人們用來標記和保護他們在社會中的位置的人類學代碼。在經過近二十年的觀察和拍攝后，Ari已經養成了從不評判任何人的基本原則，每個人的存在都有其自身的價值，無論是桑德的“20世紀的人們”，還是EXACTITUDES®的亞文化記錄，它們都為我們呈現出一幅巨大的人類學族譜，這樣的社會價值是不僅僅通過時尚就能夠表達完整的。

▲ Rockers Beijing 1999

照片上的人們，用定格在照片上的性別、年齡、國籍、種族來展示那時那刻去表達他們存在于世界的意義，或許屬于某個特殊的群體，或者現在已逐漸老去，但每個人曾經，都曾散發著屬于自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