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服裝行業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是優衣庫叛變。9月優衣庫高調牽手京東,新品在京東首發,訂單接入京東物流。
這其實是優衣庫第二次和京東合作。2015年,作為阿里大客戶的優衣庫也曾入駐京東,但旗艦店開了三個月就因為神秘原因關閉,憋了十年才卷土重來。而早在2022年,優衣庫就已經去抖音直播賣貨了。
二是電商女裝品牌集體殺向線下。10月,女裝品牌KEIGAN在上海一棟百建筑開店,裝修風格主打家徒四壁風高級感,羊毛大衣、真絲襯衫整齊掛在金屬衣架上,相比服裝店更像私家展覽。
雖然看上去像某小眾歐洲高奢,但這個KEIGAN是正宗的淘品牌。它和CHIC JOC、UNICA、CEST M并稱“淘寶四大家族”。共同點是品牌名都是發音不明、含義莫測的拉丁字母組合,都不約而同主打輕奢、定價不菲。
今年淘寶四大家族中,已經有三家開出首家實體店。
優衣庫開辟第二戰場,大概率是為了挽救大中華區的業績;線上女裝擁抱線下,顯然不是奔著交房租去的。

一場論戰
電商女裝線下開店的趨勢在這幾年愈演愈烈,但關于要不要去線下的討論,可以一路追溯到十年前。
2015年,優衣庫取代韓都衣舍成為雙十一女裝第一。面對勢如破竹的老牌列強,生于電商的眾多淘品牌,就線上女裝未來命運的若干問題,進行了討論并產生了路線分歧。
一方是茵曼創始人方建華,認為線上品牌最終都要回歸線下:“互聯網品牌不做線下,活不過5年。”
另一方是韓都衣舍老板趙迎光,主張堅持線上運營五十年一百年不動搖:“品牌想五五分,腳踏兩只船,既把線上做好,又把線下做好,是不可能的。”
從兩家公司日后的經營情況看,方建華也許更接近正確答案。轉戰線下后,茵曼陸續開出600家門店,日子過得還算滋潤。韓都衣舍的存在感卻越來越稀薄,遠不復當年如日中天。
2015年淘寶女裝市場大分野后,真正的贏家是家大業大的老牌列強。
優衣庫力壓韓都衣舍問鼎后,連續四年衛冕。同時,線下老牌開始大規模殺入線上,反而是電商平臺里土生土長的淘品牌難以招架,節節敗退。到了2022年雙十一,沒有任何一家純電商品牌能擠進前十名。

對線下老牌來說,電商在當時雖然不能算新生事物,但對于線上渠道的運營和管理肯定是經驗寥寥。有了優衣庫的模范帶頭作用,線下老牌自然紛紛解放思想,爭先恐后入駐電商平臺。
服裝線上化的需求一度催生了龐大的電商代運營市場——即品牌將線上渠道的管理和運營外包給第三方,定位類似線上運營商。前前后后創造了6家上市代運營公司,作為對比,淘系女裝蹉跎多年,2021年才誕生上市第一股。
而當時的阿里有意推動“高端轉型”,京東大規模布局服裝板塊,優衣庫這類知名度高的品牌是電商平臺的頭號統戰對象,資源分配也會向其傾斜。
電商平臺的內核是流量倒賣,即從社交媒體采購流量,再賣給平臺商家,當服裝品牌紛紛走向線上,流量成本提高就無法避免。
按照華泰證券的口徑,2014-2023年,中高端女裝線上化率從不到4%上升至15.7%,服飾大盤線上化率目前已經超過60%(艾媒)。與之對應,2017-2022年,淘寶的獲客成本漲了足足12倍。
2020年前后,流量成本的困擾開始在整個電商行業蔓延,服裝品牌紛紛在京東和抖音開辟第二戰場,成本危機最終以“退貨率”的形式集中爆發。
去年,女裝品牌“羅拉密碼”含淚清倉,老板羅拉在訴苦中無意點破了女裝電商的兩大死因:
“2021來以來,網店的退貨率從30%-40%,上升至70%-80%,流量成本則相應翻了10倍。”

時尚的代價
無論電商有多少優點,都無法回避“試穿”這個只有線下渠道才能滿足的訴求。退貨率是服飾行業在互聯網時代面臨的嶄新問題,同時,女裝的退貨率又比男裝高很多。
2021年上市的戎美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觀測樣本:戎美只做女裝,純線上經營,而且只在淘寶和天貓銷售,屬于女裝行業根正苗紅的淘品牌,淘品牌里久經考驗的老革命。
戎美GMV(商品交易總額)與實際收入產生的差異,大部分都來自退貨,依此粗略計算,2020年至今,戎美的退貨率從59%提高到了70%以上,與友商的訴苦內容基本吻合。
服裝是個標準化生產的非標品:同樣一部手機賣給兩個人,功能體驗不會有差別;但同樣一件衣服賣給兩個人,可能就會因為體形、審美等原因產生“誤差”。所以同樣是線上化率很高的品類,化妝品就沒嚷嚷過退貨率。

被退貨率逼瘋的商家,開始做超大標簽
同時,女裝是一個與庫存周轉率戰斗的生意。由于存在“過季”,1000件備貨對應50%退貨率,就會形成500件庫存。女裝不是茅臺,庫存是女裝的頭號敵人。
為了應對這種情況,中小型女裝店鋪會設置現貨、7天、15天、21天不等的發貨時間。現貨批次產生的退貨,會重新打包發給第二批次的用戶,以此類推。
舉例來說,商家會把現貨的退貨重新發送給選擇7天發貨的買家,正好趕上下一批的發貨周期。如果退貨到得早,還能提前發貨,不明真相的消費者還會覺得商家發貨及時。
這種情況下,商家完成1000筆訂單對應的備貨,就遠遠少于1000件。
預售模式是一套對抗高退貨率的解決方案,但對電商平臺來說,超長的預售期對用戶體驗有損害。同時,為了爭奪消費者,平臺也會通過運費險等方式拉低退貨成本,客觀上造成退貨率提高,而平臺叫停預售,又會損害商家利益。
一件100塊的衣服被退貨了三次才賣掉,會產生400塊的GMV,但商家只有100塊的收入。由于GMV是平臺的,營收是商家的,所以除了自營模式的京東,電商平臺客觀上有動力做大GMV。
茵曼老板方建華就曾發文抗議:每個平臺都熱衷于GMV規模,過度推崇退貨便利性,把成本轉移給商家,推高退貨率。
退貨率問題傳導到商家,就是進一步提高的庫存與供應鏈管理成本,導致現金流斷裂風險。
另一個問題是流量成本。內容平臺是電商主要的流量來源,2017年后,流量迅速向大平臺集中,普天之下莫非抖音快手小紅書,客觀上提高了內容平臺的議價權。
而這些平臺多少都有自己做電商的心思,尤其是快手發明的“自家流量賣給自家電商”的內循環模式,被各大內容平臺紛紛效仿,進一步推高流量成本,沒有流量生產能力的電商平臺,獲客成本被迫提高。

此消彼長之下,重返線下就成了一個務實的選擇。
一方面,線下不存在退貨率問題。另一方面,國內線下商場的空置率在2022年后高于警戒值5%,近年來租金有所回調。
除了“淘寶四大家族”,主做抖音電商的女裝品牌COCO ZONE、MARUIS,發家于小紅書的TWOI Design Lab,均在布局線下門店。
與之對應,最近兩年奢侈品行業持續遇冷,品牌新開門店數同比下降38%,高端商場也急需引進交租大戶,把主打高端品質的線上女裝納入了招商范圍。
沒有余糧的地主和含義不明的拉丁字母,就這樣找到了共同語言。

格局要大
歷經十余年的線上試煉,女裝品牌終于領悟兩條腿走路的必要性。十年前搶跑線下的茵曼老板方建華又一次抓住了行業趨勢,表示店多不如店大:“未來的茵曼可能開2000平米的大店。”
2015年,率先走向線下的茵曼,設想是1年開200家,2年開1000家,5年內達成萬店規模,實際情況是10年過去,門店也才開了600家。
不僅僅是女裝,整個服裝行業近幾年也迅速統一共識:開大店。
今年9月,H&M位于上海淮海中路的中國首店時隔三年重新開張,門店徹底改頭換面,6000㎡的占地面積約等于14個標準籃球場,家居、咖啡店、花店一應俱全,地下一層還常年舉辦主題展覽。官方定名H&M風格之邸,老北歐了。
另外,優衣庫、ZARA、UR、雅戈爾等品牌,開店思路也基本都是關小店開大店,選址在人流量密集的商圈和購物中心,集中力量辦大事。

原因在于,如今的門店不僅只承擔商品銷售的功能,還要作為大型廣告牌,承擔品牌形象的展示和傳遞,銷售和營銷兩手都要抓,而且后者往往更加重要。
尤其對成立時間短、品牌影響力遜色的線上女裝來說,在人流量密集的高端購物中心開店,裝修是侘寂風,隔壁是蒂芙尼,門口是帶著白手套的保安品牌體驗大使,翠花進城變Linda,性價比極高。
海外門店也是關鍵環節。銷售額是其次,重點是品牌傳播的效果。選址也很重要,能開到巴黎就別開到巴庫,能靠近薩爾茨堡就別挨著薩拉熱窩。
UNICA、CHIC JOC、MARIUS的首家線下門店,都不約而同開進了大名鼎鼎的德基廣場,跟一眾奢侈品大牌做鄰居,客觀上容易讓消費者產生不明覺厲的感覺。其中MARIUS入駐德基后僅10天,門店銷售額就突破100萬[5]。
另一方面,大店也扮演著服裝品牌線上線下流量中轉樞紐的角色。
傳統的線下服裝市場非常依賴經銷商,品牌并不直接接觸消費者,導致庫存水位很容易失控。去年底,門店多達9000多家的女裝品牌拉夏貝爾退市,原因就是庫存問題。
女裝不會死于難看,只會死于庫存。時至今日,數字化工具的普及,大幅提高了品牌對消費者和渠道的管理能力。
家大業大的品牌大多都有自營的App和小程序渠道,云服務大模型多維表格安排的明明白白,讓品牌對渠道的管控能力空前提高。就算是中小品牌,也會注重私域轉化(拉顧客進群),每逢雙十一打打騷擾電話。
這個過程中,品牌既可以精確掌握每一個門店的銷售細節,也能把客流量轉化為所謂私域流量,繞開電商渠道直接把東西賣給消費者。在人流密集的商圈搞大店,恰恰是低成本客流的重要來源。
而電商平臺近兩年的發展思路,反而是借助算法進一步掌控全局流量的分配,無形中推高了品牌買流量的成本。此消彼長之下,線下又成了性價比的高地。
今年8月,TWOI的第二家門店在上海cp靜安廣場1樓開業,近40℃的高溫里人潮如織,排隊時長超過8小時。當天,TWOI就被迫發布閉店通知。
這可能是電商女裝歷史上,第一家因為“人太多”在開業當天就閉店的女裝品牌。
來 源:有數DataVision(ID:ycsypl)


